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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道理听与不听,剑在(第1页)

    云海以下,登龙台以西,渡口孤岛以北,整座老龙城陷入了光阴长河瞬间停滞不前的境地。    当范峻茂看到那抹雪白身影如坠地之天虹的瞬间,脸上充满了无穷尽的缅怀追思,最后竟是热泪盈眶,站起身,欲言又止,又以一个历史悠久的安坐之姿,端端正正坐在云海之上,后世儒家君子,讲究正襟危坐如尸坐如神明,即是如此。    灰尘药铺那边,裴钱手持行山杖,在铺门外边的巷子里正施展着疯魔剑法,浑然不觉天地异象,门槛那边的赵氏阴神已经纹丝不动。    外城有位身材矮小的富家老翁,一脚刚要踏出,一皱眉头,缩回了脚,纹丝不动,只是转动眼珠子,略作思量,又以更加隐蔽的阴神出窍远游,鬼鬼祟祟,又如鱼得水。    老龙城东门外,云林姜氏的教习嬷嬷满脸涨红,本命飞剑在窍穴内嗡嗡颤鸣,这才使得她能够竭力看到一些模糊画面。    桐叶宗姓杜的中兴之祖,眯起眼,望向城墙窟窿那边,本命仙兵吞剑舟,安安静静悬停在身侧。    那堵城墙被硬生生打出来的门洞中,一位白衣如雪、大袖飘荡的高大女子,坐在碎石堆上,动作轻柔,怀中抱着一件金醴法宝几乎崩毁的年轻人,受伤太重,已经昏死过去,她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平年轻人那紧皱的眉头。    不远处,站着一位青衫寒酸的老儒士,抬手擦着额头,你也太冒失了,动静闹得这么大,知不知道,为了遮蔽了你的行踪,我算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如果不是穗山大神还算讲义气,让我直接跳到了宝瓶洲北部,你这会儿就已经天下尽知了,到时候陈平安还怎么安心修行    见那女子不说话,老秀才愈发心虚,哀叹一声,不看那桐叶洲版图上的仙家第二人,来到墙壁边缘,忍着心中怒火,怎么,你们两位既然这么喜欢看热闹,怎么连头都不敢露了    北边,出现一位缥缈身影,依稀可见,是一位中年儒士,腰间悬挂有一枚金色玉佩,篆文为吾善养浩然气。    南边,是一位同样身形飘忽不定的儒士,只是古稀模样,腰间同样悬挂金色玉佩,篆文为得道多助。    中年儒士作揖道:拜见先生。    南边那位古稀儒士竟是见到了文圣老秀才,全然无动于衷,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老秀才深呼吸一口气,指了指那个桐叶宗中兴之祖,望向悬挂得道玉佩的老儒士,问道:你身为负责察看桐叶洲北方的圣人,若说十境十一境的练气士行走天下,你可以推说人间事繁多,脚底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你在天上顾不过来,这么一个飞升境练气士,你眼睛瞎了一盏大灯笼在你眼前飘过,你还是看不到    古稀儒士默不作声。    中年儒士叹息一声,他事先其实被打了声招呼,说桐叶宗杜懋会下山来趟他所在辖境的宝瓶洲老龙城,是北方大骊宋氏的谋划之一,又牵扯到了扶乩宗、太平山大乱的妖族内幕,所以杜懋离开宗门之前,就与古稀儒士报备存档过了,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跟学宫讨要关牒。所以中年儒士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这些飞升境大修士的约束,是礼圣订立下来的一条铁律,这么多年来,并非没有反弹,甚至还有大修士公然讥笑,礼圣老爷真是博爱,浩然天下放养着那么多妖族,不去绞杀殆尽,斩草除根,留着养虎为患不说,反倒是对自家人规矩森严,伸个胳膊腿儿,都得学宫批准,瞧瞧人家道家三脉坐镇的青冥天下,飞升境爱待在那座白玉京就待着,闷了就肆意远游天下,为何独独浩然天下,打个喷嚏都得讲规矩    桐叶宗杜懋有些不耐烦,一手负后,一手挠头,抬头望向那位老秀才,你就是文圣啊    老秀才竟是从头到尾把此人晾在一边,分别与那两位坐镇天上的儒家文庙陪祀七十二贤,说了一句,你们两人,皆是老三的得意门生,是圣人,老三应该教过你们,你们更应该记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前者,对坐镇宝瓶洲南部的中年儒士说。    后者,是对那位放任杜懋下山跨洲进入老龙城的古稀儒士说。    能够跻身文庙、陪祀至圣先师的读书人,当然是名副其实的圣人,比儒家书院山长的所谓儒圣,更加有分量,只是浩然天下儒家正统,仍然坚持七十二贤这个说法。    老秀才继续道:你们家先生更说了,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现在是那个陈平安在教你们做人!反正老三也教不好,就让一个读书不多的孩子教你们好了。    古稀老人脸色古板,漠然开口道:你已不在文庙,再无陪祀神像,学统文脉已断,对我家先生应当敬称为亚圣。    老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没喊他老王八蛋,就已经给他天大面子了!你算个什么东西!靠着狗屁的道德文章,无补于事的狗屁学问,进的文庙吃冷猪头肉而已。    古稀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微动,似有讥讽。    老秀才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老秀才叹息一声,你们两个,是明知道我如今没办法拿你们怎么样,所以就有恃无恐,对不对    中年儒士摇头道:不敢,也不愿如此。    古稀儒士冷笑道:你的学问就是搅屎棍,是臭苍蝇,坏了我们儒家道统的千秋大业。    这位悬佩得道多助金色玉佩的古稀儒士,不退反进,向前跨出一步,我就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了,你能如何    老秀才给气笑了,我当年如日中天的时候,你苦读钻研我这一脉学问书籍的事情,给忘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还跑去跟崔瀺讨教过结果如何崔瀺这辈子没干过几件好事,骂你啥也没学到,只学了老三的道貌岸然,还建议儒家以后颁布一个‘伪君子’头衔,与那正人君子并驾齐驱,真是一针见血。    中年儒士满脸苦笑。    古稀儒士定力真是好,被老秀才如此羞辱,仍是神色自若。    老秀才仰起头,望向高空,喃喃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是老三你亲口说的啊,我知道,你是要为读书人再添加一副枷锁,想要遥相呼应至圣先师那句‘克己复礼为仁’,可你现在看看这座天下,符合你的初衷吗不用看其他人,就看看你这位得意弟子就行了。就因为这样,堂堂礼记学宫大祭酒,礼圣的门生,为了厚着脸皮去求白泽出手,结果人家怎么说来着‘再看看’,再看什么呢,我觉得不用看了,这个世道啊,就是不行,就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当初我们切磋学问,又是怎么说来着,哪怕大道不同,可是皆认为‘今人不必不如古人’的,笑话,真是笑话!    中年儒士望向南边的那位古稀儒士,轻声笑道:不然与先生认个错    古稀儒士反问道:何错之有    中年儒士沉吟片刻,断人文脉香火,只应该在学问上着手,只应以苍生社稷自己的选择出发,不该以力服人。一个飞升境的练气士,打着幌子,挑衅四位圣人默认的老神君,肆意打杀一位‘有可能是文圣门下弟子’的年轻人,不合理,不合礼!    古稀儒士淡然道:我在看千秋大业,在看文运万年。    中年儒士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老秀才一屁股坐在墙壁破洞边缘,道理讲与不讲,谁来说这道理,旁人听与不听,有些道理,始终都还在的,你们不懂。    身后,一个清冷嗓音响起,讲完了    老秀才点点头,垮着双肩,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有些灰心丧气,讲完啦,跑这么远,还有一路遮掩你的气机,这会儿又说了这么多废话,没半点精气神喽。至圣先师,礼圣,老三,我,这么多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好道理,我看是要原封不动还给这方天地喽。    高大白衣女子轻轻放下陈平安,站起身,缓缓走到老秀才身边,那该我讲我的道理了。事先说好,你要是敢拦着,我连你一起……    老秀才摇头道:不拦着,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没本事啊,才害得小齐身死道消,才害得小平安遭此苦难,是我对不起这两位弟子。有些人想吃屎,我都拦不住,我拦着讲理的你做什么    一直站在原地看戏的杜懋笑道:怎么,也是位隐世不出的剑修仙人境总不能是倒悬山那边跑出来的飞升境吧    中年儒士眼神古怪,瞥了眼南边的古稀儒士,后者神色肃穆凝重,显然面对她,比面对曾经身为文圣的老秀才,压力更大。    白衣女子打了个哈欠,往前一步走出,笔直落在墙根下,缓缓前行。    腰间悬挂有一把无鞘也无剑柄的老剑条,锈迹斑斑,唯有剑尖处一小截,磨得极其锋芒光亮。    古稀儒士沉声道:你如果胆敢出手,就是坏了此方天地的规矩!    白衣女子只是缓缓前行,伸手拍打着嘴巴,她像是刚刚睡醒。    那把老剑条系挂得并不牢靠,所以随着她的步伐,剑尖轻轻摇晃,雪白剑芒流转不定。    杜懋心思急转,缩手在袖,想要推演天机,突然发现这座天地已经被人禁锢,再也无法演算眼前这位高大女子的真实来历。    她在前行途中,转头对那位中年儒士说道:看在你说了几句人话的份上,出去!    中年儒士微微皱眉,却发现老秀才在对他挥手,略微犹豫,仍是散去身影,离开这座光阴长河绕行的中流砥柱小天地。    她视线往南些许,斜眼那位古稀儒士,滚出去。    老秀才再无动作。    古稀儒士质问道:你真要与这座天下的大道抗衡    高大女子歪着脑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住老剑条顶端,磨了这么点,不过劈开一座倒悬山应该是可以的,那我就在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开道门吧。    古稀儒士脸色大变,不可!    她哪里乐意搭理这家伙。    轻轻一推老剑条。    一闪而逝。    这座中流砥柱天地的天幕,当场破开一个大窟窿,飞剑直去倒悬山那边,转瞬万里又一万里。    老秀才浑然不在意。    到底是当年那个成圣前跑去天穹,伸长脖子嚷着让道老二往这里砍的混不吝读书人。    婆娑洲和桐叶洲之间的广袤海域上,一位远离世间的剑修猛然抬头望去。    刹那之间,只见前方千里之外的大海,像是被一把飞剑给直接劈成了两半,巨浪高如山岳,往他迅猛压来。    这名剑修自然不会担心这些海浪威势,近身百丈则粉碎,但是那把飞剑的气势,让他都有些触目惊心。    浩然天下有这样的剑修    阿良又给道老二打下来了    可阿良如今没有这样的一把剑吧事实上是这辈子都不曾有过。    四座天下,最好的四把剑,一把在中土神洲天师府的历代大天师手中,一把在那个自称资质鲁钝,得不了道教不了学问,却一剑劈开黄河通天的读书人腰间,一把在道老二手中,阿良离开倒悬山后,据说就是去找最后那一把,杀力高出天外的那把!只是不知为何,天底下最配得上那把剑的阿良,到最后竟然只是赤手空拳,飞升去了天外天。    他没有去追赶那把杀力无匹的飞剑,而是猛然惊醒,立即往宝瓶洲最南端那边赶去。    古稀儒士伸手指向那个高大女子,愤怒道:你疯了!    她依旧缓缓前行。    杜懋咽了咽口水,你既然丢了剑出去,还真要跟我拼杀    她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拼杀你大概不知道一件老黄历的事情,毕竟你年纪小,我不怪你。    老秀才蓦然大笑起来,捧腹大笑的那种,上古时代最大的那条吞宝鲸,是给谁宰掉的,你知不知道啊!我知道啊,可我就是不告诉你啊。    她就这样笔直,走到了一位飞升境神仙的身前,与之前杜懋站在郑大风身前差不多的距离。    只是白衣女子身材高大,所以她居高临下,眼神冰冷,看着这个该死的老不死,不如你驾驭你的这件本命仙兵,试试看我站着不动,不骗你。    臭娘们你找死!    杜懋爆喝一声,身形急掠。    但是吞剑舟却瞬间风驰电掣,直刺那个古怪女子的头颅。    本就不过几步距离,又是一件本命仙兵。    可杜懋却心神剧颤。    古稀儒士亦是眼皮子开始打架。    只见那艘吞剑舟颤颤巍巍悬停在她眉眼之前,充满了本能畏惧,以及对杜懋这位主人的哀怨。    高大女子伸手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乖,别碍眼,下去点。    吞剑舟竟是无比温顺地开始下降,最后悬停在她脚边,结果仍是被她一脚踹飞出去,恼火道:不长记性。    杜懋习惯性伸出拇指,抹了抹嘴角,熟悉桐叶宗那个老变态的对手,就会知道,当杜懋做出这个动作后,几乎就是要拼命了。    高大女子叹了口气,对杜懋说道:你运气不错,只毁了一件本命物,我那一剑本该是对你递出的。不过下次等我现身桐叶洲,你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就在此时,天地先前破开窟窿的那个地方,探入一只青衫袖口的大手,双指夹住那把老剑条,手臂颤动,大袖翻滚。    显而易见,哪怕只是暂时控制这把磨了一截剑尖的老剑条,也并不算轻松。    一个威严嗓音从外边大天地传入这座小天地,胡闹,下不为例。    高大女子,转过头去,怎么,是要我持剑后再出剑,那我把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打通    她一招手,老剑条瞬间脱离那只手的掌控,被她握在手中。    那只手臂的主人并未现身,但是一抖手腕,袖有清风凝聚如滚滚江水,直接将那位古稀儒士裹挟其中,说道:随我去文庙,闭门思过。    老秀才啧啧道:如今连冷猪头肉都吃不成喽。    那人冷哼一声,似乎是对老秀才说,今天的事情,老秀才你来收拾残局,文庙那边不会插手。    老秀才蹦跳起来,骂骂咧咧道:老子不服!给点好处来!不然看我不去文庙那边,除了老头子的神像,连礼圣和你在内,搬走剩余七十尊神像,全部丢出去,再把我那尊搬进去,反正老头子本来就是看我最顺眼……    那人将古稀儒士收入袖中后,叹息一声,拿去。    言语落定。    小天地天幕窟窿已经合拢,只是轻飘飘落下一枚金黄色玉佩,却不是古稀儒士那块得道多助,而是中年儒士那块吾善养浩然气。    老秀才接在手中,这才心满意足,这次还算公道,有点小善了。    那人似乎给这个小善说法惹火了,没有立即返回中土神洲,反而有一股磅礴的浩然正气滞留在小天地之外,老秀才直着脖子,咋的,你也不服不然我跟你说道说道那场三四之争,到底我为何而输真是你学问比我高如果不是我弟子当中,是齐静春,是左右……    老秀才看似胡说八道的时候,双手抖袖,微微屈膝,就要坐而论道。    唯有儒家圣人与中土上五境仙人,方可亲眼所见当年某人的学问,是何等如日中天,是如何力压释道二教的那些圣人们!    便是欺师灭祖的大骊国师崔瀺,说起这一段尘封历史,亦是神色慷慨。    那人直接走了。    老秀才停下吓唬人的动作,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没动静,应该是走了,这才咬了口那块金色玉佩,哎呦,是真的,还算讲点道理,我这一大水缸口水,不亏。    此次离开骊珠洞天,高大女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手持老剑条后,对杜懋笑道:你似乎运道比我想象中要差点。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不是嫌弃飞升境束手束脚吗,打他个跌落玉璞境元婴境,想去哪儿去哪儿!不是想要断我文脉香火吗哈哈,这下子踢到铁板了吧,不对不对,是踢到了一根老剑条,杜懋你运气,万年以来独一份啊,以后出门还是可以跟人吹牛皮的……        高大女子转过头,眯眼厉色道:照看好我的主人!    老秀才缩了缩脖子,放心,我不比你少关心小平安。    杜懋卷起袖管,缓缓道:没了吞剑舟,我还是一位飞升境!    老秀才扯了扯嘴角,一挥袖,杜懋头顶的小天地天幕,已经打开,刚好让杜懋一人,如同重返浩然天地。    杜懋终于有些气急败坏,飞升境之所以在各种洞天福地龟缩不出,除了容易引发天地起运的絮乱之外,被儒家规矩约束之外,更是自身就不敢轻易露头,极其容易引来大道碾压!    高大女子横剑在身前,淡然道:关上。    老秀才点点头,果真重新关闭了天幕漏洞。    这下子杜懋才开始有一丝慌张,只是脸上戾气不减分毫,既然如此看重那个年轻人,你当真舍得跟我互换修为    高大女子笑道:这会儿开始跟我讲道理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杜懋这趟北上,有三个目的,有机会就断了文圣一脉的香火,顺便领教一下剑修左右的飞剑,二是有人想要试探一下那位骊珠洞天老神君的底线,三是为了桐叶宗渗透宝瓶洲半壁江山而来的。    现在已经达成了两个目标,第一个,可有可无了,他本就不是儒家门生,无需为此消耗自己的道行。    山上修行,以力为尊。    最少他杜懋一直推崇这个观点。    胜人者得势,自胜者得道。    前者是实打实的,能够落袋为安的,至于后者,在杜懋眼中,完全就是大而无当的废话,只要是死在大道之上,即便称得上殉道而死,不还是死了    她轻轻握紧那根老剑条,先前我主人在你身前,你与他讲道理了吗    杜懋倒是个真小人,他的修为,如今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是为了引出剑修左右,都没资格让我杜懋跟他说一个字。你有!    高大女子一手持剑,一手抬起做了个手势。    老秀才苦兮兮拿出一幅山河画卷,悠着点打。    杜懋见到那幅不同寻常的画卷后,不再犹豫,将那派不上用场的本命仙兵收回窍穴当中,同时祭出金身法相,一肩膀撞开小天地,往南海飞掠而去。    她没有追赶。    老秀才笑了笑,随手丢出那幅画卷。    高大女子与杜懋那尊金身法相一前一后消失。    然后那一卷轴山河图悬停在了老秀才身前,至于这座老龙城小天地,重新合拢无缝,老龙城外,除了那位教习嬷嬷能够稍稍眨眼,其余人等,依旧全部寂静不动。    画卷上,时不时传出一阵阵丝帛撕裂声响,是被杜懋的金身法相撑开画卷天地,更是被一剑剑破空所致。    看得老秀才心疼不已。    不到一炷香功夫,老秀才心中大定,屈指一敲画卷某处,然后收起了画卷藏在袖中。    高大女子缓缓从虚空处走出,老剑条悬挂在腰间,磨砺锋锐的那一小截剑尖黯淡几分。    她打着哈欠,手里拖拽着一条腿。    桐叶洲飞升境的大修士杜懋,就这么死狗一般被她从画卷中拖拽出来。    她问道:只是这个……叫什么来着    老秀才抹了抹额头汗水,杜懋,桐叶洲除了东海老道人之外,最强的一个修士了。    她哦了一声,将那具尸体随手丢在一旁,他有些旁门神通,应该是撞开天幕的瞬间,就阴神归位了,这具尸体,只是这个……谁的阳神身外身。    老秀才恍然,只是身外身啊,难怪坐镇天生的儒士会点头答应,如果没有我们这一闹,在学宫那边是搪塞得过去的。    只是老秀才一脸无语,可哪怕如此,杜懋也拥有十二境的修为吧。    她盘腿而坐,坐在陈平安身边,再次将他小心翼翼抱在怀中,她抬头望向远方,悠悠然道:在我剑前,十二,十三,有差别吗    老秀才小声问道:那艘吞剑舟呢    她心不在焉道:我撤去了先天压制,由着他的阳神使用这件兵器,然后给我打爆了,不然我早出来了,我就是想知道如今所谓的‘仙兵’,到底是什么个货色。    老秀才抹了抹额头汗水,你自己如何了    高大女子低头端详着那张白了些的年轻脸庞,似乎在做着噩梦,虽然已经被老秀才暂时止住伤势,可到底会很难熬,她伸出手指,轻轻揉着他的眉心,柔声道:骊珠洞天大山中那片石崖,是我原先主人的剑意凝化,本来就是我的。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懒得计较这些。后来我跟阮什么来着,做了笔小买卖,他占据了那块斩龙台的三成。    老秀才瞥了眼她腰间老剑条的剑尖,笑道:所以你这几年,就在用阮邛的那座斩龙台磨剑    她淡然道:是用真武山的那片,阮邛这片,要留给我家小平安的。    老秀才汗如雨下。    她望向南方,这事情还没完。    老秀才摇头道:别,千万别,没完是没完,但是你不可以出手了,让我来吧,这是为了小平安好。    她点了点头,我这趟回去,暂时就不出来了,如果下次出来,发现你所谓的好,一点都好,我会找到你的,你应该清楚,在你与浩然天下的大道合一后,世间唯有我,可以杀你。    老秀才干笑道:咱们是自家人唉,这么凶干啥    高大女子,白衣袖口无风飘摇,摇头道:本来好好的,就因为你非要收他做关门弟子,才有今天的祸事,如果不算半个自家人,你第一个死。    老秀才瞪眼道:别说赌气话啊,再说了,你敢当着你家主人的面,讲这混账话吗    她直截了当道:不会说。会偷偷做。到时候陈平安认不认我,不还是我的主人。    老秀才哑口无言。    她一招手,在她当年赠送给陈平安的那件小礼物崩碎后,从里头坠落出三块长条青石,皆是世间剑修梦寐以求的斩龙台,大小不一,小的如尺子,大如宫殿铺就的一块地砖。她将陈平安交给老秀才,我出去解决掉些小事。    老秀才悻悻然道:有话好好说哈。    高大女子这次没有走向某地,一样是一步跨出,就来到了某人身前。    正是那位元婴剑修的教习嬷嬷。    高大女子伸出双指,从教习嬷嬷心窍间硬生生拔出了一把本命飞剑,双指夹住那把本命飞剑的首尾,微微加重力道,压得那把飞剑绷出一个弧度。    在这座小天地中,身形无法动弹的老妪眼神充满哀求。    高大女子微微侧过头,求我不然与我主人一般,说对的道理,我就答应你不捏断这把飞剑。    这是明摆着不讲道理了。    稍等片刻,这位云林姜氏的教习嬷嬷,哪来的仙人境神通能够在这座小天地言语半句,所以高大女子就继续加大力道,弧度越来越大,啪一声,当场断折。    教习嬷嬷七窍流血,金丹出现裂纹,元婴更是哀嚎不已。    高大女子嗤笑道:你们的道理嘛,我其实是一向很喜欢的。趁着我家小平安没醒过来,我赶紧做了再说,以后可就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喽。    她说完之后,笔直飞升一般,来到老龙城上方的云海。    绿袍女子范峻茂继续保持那个古怪的坐姿,抬起头后,眼神炙热,且心怀敬畏,范峻茂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你的新任主人!    高大女子悬挂老剑条,站在范峻茂身前,弯下腰,笑问道:不知者无罪    范峻茂摇头道:不知即是大罪了,我认!    高大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跟当初一个模样,每天都是可怜兮兮的不是偷偷跑去拱桥那边对着云海哭,就是今天这样跪在云海上,这让我怎么杀你    范峻茂神采飞扬,杀我便杀我,有你在,足够了!    高大女子哦了一声,手心轻轻一拍老剑条尾端,高高翘起,旋转一圈,然后一剑刺透范峻茂心口,将其缓缓挑起在空中,够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年杀了多少个你这样的存在    范峻茂嘴角渗出鲜血,竟是一双眼眸中唯有快意,你没变,你没变,我知道的,已经一万年了,还是如此,哪怕再过一万年,你都不会变……只要你愿意拿出这份精气神,天底下就……    高大女子转头看了一眼老龙城城墙那边,从云海落回地面,老剑条也从范峻茂心口处拔出,返回她腰间。    范峻茂跌落在云海,捂住心口,晕死过去,但是云海开始疯狂涌入她体内。    在老龙城城墙窟窿那边,陈平安已经清醒过来,继而有些茫然。    老秀才已经不知所踪。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缓缓飘落在眼前,悬停在城墙窟窿外边的高空。    已经不再是个泥瓶巷苦寒消瘦少年的年轻人,轻声问道:我是不是错了    她摇摇头。    年轻人保证道:下次我会更小心些,比如学一学阴阳家的推衍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解决的,没想到那个修士境界那么高……    她还是摇摇头。    年轻人问道:不对我失望    她再摇头。    于是。    陈平安笑眯起了眼。    高大女子也是如此。